近日报上“咬文嚼字”的文章,渐渐地多了起来,这是好现象;不过文字不好“咬”。
批评别人与发表感想有点不同。后者抒情写意,可像野马奔驰;前者则须谨慎行事,有箭不可轻发。“乱射”的现象有没有呢?我想是有的。
例子之一:《中华读书报》1998年1月21日发表《施蛰存的长寿之道》一文,文中引述施先生批评如今“中国人的语文水平某些方面实在每况愈下”时说:“就连大教授、大作家张中行先生,其书中竟然也将片段的段字误写成‘断’字”,张中行先生尚且“断段”不分,遑论后生青年们?”其实是施先生搞错了,不是张先生错误。《康熙字典》:“断音段,义同。”《现代汉语词典》收“片断”,同“片段”。施先生是位大学者,如此轻率地评点,会不会添乱?
例子之二:赵忠祥先生的《岁月随想》,“洛阳纸贵”;然而在语文知识方面所受到的批评,也属史无前例。哪些批评是对的,哪些批评尚可研究,我无发言权,但“欲哭无声”一词,却使用没错。无论是从语法角度、或是从逻辑角度;无论是于情、或是于理,都无可挑剔。既可说“放声大哭”,怎么就不能说“欲哭无声”呢?《晋书·王彬传》:“音辞慷慨,声泪俱下。”但假如痛苦至极,或因病失音,就不好说了。杜甫《哀江头》诗云:“少陵野老吞声哭,春日潜行曲江曲。”他不敢哭出来,不就是“无声”吗?“无声之哀,甚于痛哭。”“欲哭无声”一词遭到反复非难,真教人大惑不解。世上没有一本书是可尽括人们对生活的形容和描画的。有些词乍一看,吓你一跳,而细一想又生动美妙至极。如说人数,当以“个”、“位”计,只有鸡蛋、鸭蛋才论“枚”;而王梵志诗云:“如此硬穷汉,村村一两枚。”鲁迅先生批评没出息的文学家也说“是废物一枚”。只有芝麻、绿豆才论“粒”,人是不能论“粒”的。而张岱的《湖心亭看雪》云:“天与云与山与水,上下一白,湖上影子,惟长堤一痕,湖心亭一点,与余舟一芥,舟中人两三粒而已。”咬文嚼字的先生,从来没“咬”过他们。我们遣词造句,固然不能忘了老祖宗的习惯,但他们没说过的话,我们也同样可以说。语言的发展变化,只会愈来愈丰富多彩。如果定型不变,或以我之所见为准,那就只有悲哀了!
例子之三:王乾荣先生在1999年6月2日的《中华读书报》上发表《不全是‘无可无不可’》一文批评余秋雨先生的《霜冷长河》时说:“初看到‘浮浅’一词,以为是排错或作者笔误,后见它一再出现,方知乃是作者是‘创造’……”王先生的意思是明白的,不过说“浮浅”一词是余先生的“创造”,却不准确。《现代汉语词典》就收“浮浅”一词,与“肤浅”义同。
对被批评的对象还没弄清楚,便大施挞伐,是不是一种浮躁?